凜冬將至，寒風瑟瑟，路上行人腳步紛紛，無不裹緊大襖，低頭擋風。在這樣一個嚴寒之夜裏，道路上漸漸點亮一盞盞暖黃的燈光，提醒著還在與寒風做鬥爭的人們盡早回家。

但在盡頭路的盡頭處，有一個瘦弱女子，穿著厚重的藍色夾襖，在瑟瑟冷風中縮緊脖子，兩手交叉伸進袖子裏，站在街邊，不停跺腳發抖。

她知道，且不說今夜這種鬼冷的天，就算天上下大雪，砸冰雹了，她也不能離開這條街。

因為這條街需要她——

的烤紅薯。

沒錯，她是這方圓幾十裏範圍內唯一一個具有烤紅薯營業資格執照的個體戶，人稱西施紅薯娘！

瞧她凍紅的臉龐和鼻頭，多叫人憐惜，瞧她那兩只水靈靈的大眼，多叫人迷醉。

可是，她的烤紅薯攤，常年鮮有男人光顧，來客基本都是——女人。

“那個……左老板……”一個女孩張著櫻桃小唇，呼出一口熱氣，白玉般的手裏捏著幾張紅色鈔票，站在女子的紅薯攤前，神色緊張。

“啊啾！——”女人狠打一個噴嚏，掏出一張被揉的皺巴巴的紙巾，狠狠一吸，釋放自己鼻孔裏的不速之客，隨後才啞著嗓子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姓左丘。”

“是，左丘老板，”女孩連忙改口，紅著臉盯著女子，結結巴巴開口，“我買……紅薯……”

女人信手一扔，手裏的鼻涕紙蛋就以一個優美的弧線飛進了垃圾桶裏，她忽然覺得鼻孔邊又有點癢，於是一邊用自己修長好看的食指和大拇指夾捏著鼻孔，一邊道：“你要什麽紅薯啊？”

女孩額上冒出一些緊張的汗水，將幾張紅色的鈔票捏得更緊了：“我要……加蛋的紅薯。”

女子停住掏鼻孔的動作，熟練地把剛從孔中掏下的果實揉成團神不知鬼不覺得地彈在地上，隨後又問面前的女孩：“成年了嗎？”

女孩連忙心領神會，從自己的草莓單肩包中取出身份證：“給，你看，我上月剛滿十八。”

女子接過女孩的身份證一看，鼻子裏發出一聲哼笑。

以為老娘是智障嗎？這身份證P得背後的花紋都歪了！

她擡起頭，瞇著眼打量面前的小姑娘，水嫩嫩的皮膚，吹彈可破，個頭不過一米五五的樣子，一切明了。

算了，買賣人嘛，講究一個利字，她才不會有正義感到不做上門的生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女子把那張假.身份證還給女孩，又問她道：“你要雞蛋黃的紅薯，還是鴨蛋黃的紅薯？”

女孩搓了搓手心裏被汗浸得略微發軟的紅鈔，小聲道：“雞蛋黃……”

呵，一看就是零花錢不夠啊，來她這兒買貨的人，一般情況下，都是選鴨蛋黃的，雞蛋黃……唉，那就祝她好運吧。

“行，”女子道，“那我就隨便給你從爐子裏取一個了啊！”

說著她便帶上烤紅薯罐子邊上一只骯臟黑亮的手套，打開烤罐門，準備取紅薯。

“等等！”女孩的聲音清脆又響亮，猶如一顆劃過黑暗夜空的流星。

“咋了？”女子頓住動作，盯著女孩。

“那個……”女孩怯懦開口，“我能不能……驗貨……”

“不行。”女子斬釘截鐵，“你本來要的就是雞蛋黃了，最便宜的，不能挑貨，當然也不能驗，想驗貨再加五萬塊。”

“我……”女孩低頭數了數自己手上的紅鈔，一二三四張，她只有四萬塊錢，也只夠剛剛購買一個“雞蛋黃”的錢。

“好、好吧……”女孩落寞地垂下長密的眼睫毛。

女子重新彎下身，二話不說，從紅薯爐的最底層挑了個長得極醜的紅薯裝袋，遞在她面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女孩剛將捏著四張紅鈔的手伸過去，立馬被女子奪取了手裏的錢，同時，她將那只裝著“蛋黃”紅薯的牛皮紙袋子塞在她手裏。

“使用期是一個月，玩的時候把門鎖起來，別讓任何人看到，你和他說話是不會被任何人或者監聽設備聽到的，知道了嗎？”女子一本正經地對女孩囑咐道。

女孩緊緊攥著手中的紙袋，重重點頭。

“我還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否則這東西以後我永遠都不會賣給你，聽明白了嗎？”女子傾下身將臉湊近女孩，略帶威脅意味地叮囑她道。

女孩被她這張在路燈下打下陰影的臉嚇得眼淚一瞬間飆出來：“知道了、知道了……”

話還沒說完，女孩眼淚都來不及抹，連忙轉身，一路狂奔逃走。

女子看著女孩離開的背影，笑了一聲，剛一轉頭，突然發現一只鹹豬手正蓋在她爐蓋子上騰著的一只大個兒烤紅薯上。

啪！女子從攤子邊抽出一只蒼蠅拍，狠狠拍在那只手上。

“嘶——”那只鹹豬手的主人痛得發出一聲低沈的怪叫。

“夏猴子，又來偷吃啊，你再偷一次老娘卸了你的胳膊。”女主將蒼蠅拍扛在肩上，臉色極度難看。

這個被女子叫做“夏猴子”的人本名夏侯過海，他是女子的同行，在距女子的紅薯攤一米的地方，是他的攤位。

“你不好好吃你的土豆，偷我的紅薯幹什麽？”女子再一次向夏侯過海發問。

夏侯過海摸著剛才被打的紅腫豬手，面無表情對她道：“土豆都賣光了。”

賣光了？！

女子不可思議地盯著一米旁夏侯過海的烤土豆攤位，沖過去打開他的烤爐，裏裏外外查看一遍，這才不可思議道：“臥槽，你生意這麽好？！”

夏侯過海依舊面無表情：“今天客人特別多。”

女子聽到這句話時，嫉妒得眼睛都要發紅。

今天，在她的紅薯攤上，賣出的紅薯，或者說靈魂伴侶紅薯，數量不是一般的少。

“你那樣賣東西不行的。”夏侯過海微瞇著眼，“對待客人，要溫柔，左丘老板。”

女子皮笑肉不笑：“我賣我的，你管得多。”

“還有。”夏侯過海並不理會她的話，自顧自用木訥訥的語氣說道，“冬天沒蚊子，下次，可以不帶蒼蠅拍出來。”

他說完，飛速閃到一邊，從自己載烤罐的三馬子車上拿出一只馬紮，打開，坐定，拿起暖水壺給自己沏上一杯熱茶，品茶，看著對面空蕩蕩的街景，吹著剛剛好的零度冷風，安逸閑適得活像是在度假。

而他一旁，那位姓左丘的紅薯攤老板，正在悶悶不樂地翻著自己的烤紅薯。

是她太兇了所以那些阿姨姐姐妹妹們才不來采購她的靈魂伴侶嗎？不對啊，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賣專為女性服務的靈魂伴侶，她可是這行的壟斷玩家啊！

“您好，請問你是左丘靈際嗎？”

女子正想著，突然一個溫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內。

她連忙擡頭，快速打量了一下對方，三十到三十五左右年齡的女人，飄逸的棕色卷發，精致的妝容，銀質耳環，深藍色呢子大衣，腳下一雙灰色長靴，看起來，頗是風情萬種的漂亮。

她不是她的老客戶……但這應該是個大單！她瞬間來了精神。

“您好。”女子用盡畢生精力擠出最完美的微笑，熱情地對來客道，“我就是左丘靈際，請問您需要點什麽？”

女人左右一望，隨後擡步朝左丘靈際靠近了些，悄悄在她耳邊道：“鴨蛋黃紅薯。”

“驗貨嗎？”

“嗯。”

左丘靈際心領神會，朝她點點頭，從自己載紅薯爐罐子的三馬子車裏取出一只手機和兩副眼鏡，對來人道：“女士，請跟我到這邊來。”

女人將垂在肩上的秀發輕輕撩至耳後，跟著左丘靈際朝一個角落走去。

左丘靈際帶著女人來到墻角，這是盡頭路上唯一一個監控死角，她將手裏的眼鏡交給女人讓她戴好，隨後自己也戴上一副。

夏侯過海回頭看了一眼左丘靈際，只見兩個女人悄悄站在角落，大晚上的，一人戴一副墨鏡。

滑稽的。

“女士，本店這次的進貨一共是15個，為您精心挑選的是10個，您是只看這10個節省時間，還是15個都看？”左丘靈際戴著墨鏡，點開自己手機上專門用於讓客戶購買挑選體驗產品的APP，等待著身旁女人的回覆。

“呃……那先都看看吧。”女人道。

“好嘞。”左丘靈際點開APP，按下“商品”按鈕，選擇預覽與體驗一鍵，隨後，她上周剛進的15個商品便全部顯示在貨架上。

她先點開第一個商品，這個商品的備註是：#13902，霸道總裁，陸南行。

當左丘靈際點開商品時，她和身旁的女人，可以同時透過自己所戴的VR墨鏡，看到展示的商品、並與商品發生交互式體驗。

此時此刻，左丘靈際和女人的視線中，同時跳出一個男人，仿佛真人一般正站在她們面前。

這男人足有188厘米，身形修長，寬背，九頭身，一身黑色西裝，眉眼淩厲好看，一張巴掌小臉，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中透著幾絲男人的魅惑……

他就是霸道總裁陸南行，在充滿文學氣息的晉城，他也是能排得上號的響當當的王霸男人。

陸南行英俊的眉目在左丘靈際身上停留一刻，便立即轉到她身邊的女人身上。只見陸南行忽然緊皺雙眉，微咬薄唇，面露難意，兩手交叉抱臂，下巴微擡對女人道：

“女人，你怎麽在這？”

左丘靈際身邊的女人聽到這話，身子一僵。

陸南行見她不說話，隨後上前一步，侵略性的男性氣息立刻籠罩在她身邊。他低著頭，居高臨下俯視著女人，目光狠厲，又道：“不是說過了嗎？來找我，就是找死。”

左丘靈際默默從女人身邊離開一點。

這麽瑪麗蘇的時刻，絕不容她攪局。

可女人明顯慌了，她察覺到左丘靈際要走，連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還未等左丘靈際說什麽，陸南行忽然又上前一步，與女人近在咫尺，他慢慢伸出一只手，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玩味：“女人，你這是在玩火。”

“呃……可以了，到、到此為止吧……”女人的眉毛擰得有點緊。

“什麽到此……”陸南行的話只說一半，就被左丘靈際一個退出鍵滅掉了整個人。

“您還好吧？”左丘靈際連忙問女人，她覺得自己理解她的不適，像這種極具攻擊性的男人，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的，尤其像她這種成年大姐，她們更喜歡小奶狗，反而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妹妹，很吃陸南行這一款。

“女士，這款可能對您這樣剛接觸這方面的人來說太激烈了，我們換個溫和點的吧？”左丘靈際征詢著女人的意見。

女人紅唇微張，似要說什麽，卻始終只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而後輕輕點頭。

左丘靈際摸著腦袋也想不明白她剛才在猶豫什麽，只點開下一個商品，給她繼續展示。

下一個商品備註是：#34342，小奶狗，洛辰帆

按下召喚鍵的瞬間，兩個女人面前就出現了一個穿衛衣和卡其色工裝褲的高個男人——洛辰帆。

洛辰帆相比之前的陸南行，長相要柔和許多，俊朗，但不失青春陽光的少年氣息，他有一雙圓眼，雙眼皮皺出一條褶溝向眼尾延伸，琥珀色的瞳孔裏仿佛藏著一片三月暖春。

啊，簡直就是漫畫裏走出來的溫暖少年，帥氣！陽光！可愛！左丘靈際在心裏感嘆，自己這一雙慧眼啊，在文學晉城裏淘物，沒人能像她這麽識貨了。

洛辰帆如之前的陸南行一般，被召喚出來之後，先是看一眼左丘靈際，而後目光轉向女人。

他忽然笑了，那雙好看的圓眼彎彎，透著些稚嫩的可愛與暖化人心的溫柔，他穩步走到女人面前，忽然道：“嗨，這位姐姐，第一次見面，我叫洛辰帆，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女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卻一言不發。

見她不理她，洛辰帆也不覺尷尬，眨著那雙琥珀色真誠的眼道：“姐姐，我們交個朋友好不好？聽說你很孤獨。”

說著，他伸出一只手，想和她友好握手。

女人往後一閃，立刻將兩手背在身後。

洛辰帆下意識地楞了楞，忽然間，神情中充滿了落寞。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讓眼眶中滿含淚水。

隨後擡起臉來，滿臉可憐巴巴：“姐姐，是不是我太主動了，你不習慣？對不起，我其實也不想這麽冒失的，但從我第一次見你開始，就忍不住想和你走近一些……”

臥槽！！左丘靈際被震驚了，本來小奶狗這一款男人在她印象裏賣得並不好，今天一讓他出來表演才發現，這……業務能力也太強了吧！

看來以後得好好宣傳這款才行，起碼要多給他在顧客面前展示實力的機會！

左丘靈際腦子裏想了一堆，只覺得如果自己是身旁的女人都要毫不猶豫地買下他了，可沒想到的是，她身旁的女人眉心一沈，一言不發靜靜看洛辰帆一個人在那裏飆戲，隨後沈聲一句：“夠了。”

夠了？

夠了！

左丘靈際忙問：“是不想要這款嗎？”

女人點點頭。

左丘靈際默默將自己驚訝的下巴托回原位，懨懨按下退出鍵，將洛辰帆召回。

“還往下看嗎？”她望著身旁比她個頭高一些的女人，心裏總覺得自己店裏賣的東西，她好像都看不上似的。

女人果然搖頭，道：“其實不必了，左丘老板。”

左丘靈際一聽這話，心涼了半截，但出於職業素養，她覺得自己還是要力爭一下客戶：“其實你現在看的種類還太少，多看幾款慢慢就會有感覺……也或者是你第一次買伴侶，還不太適應……”

女人抿緊雙唇，皺著眉聽左丘靈際勸她，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等左丘靈際說完，她終於道：“左丘小姐，我怎麽說……其實我懂你的意思，但我的想法可能……唉，算了。”

“你的想法？什麽想法？”左丘靈際忙問。

女人搖搖頭：“還是不說了，今天……謝謝你了。”

左丘靈際頓住了，她從業三年，遇著這樣奇怪客戶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覺得自己的職業生涯受到了巨大的挑戰。

“女士，您要什麽類型的，您說。”她神情嚴肅，“既然您來了這，想必是有需求的，我們店的服務宗旨，就是滿足客戶需求。可像您這樣，一句話不說，也不提自己的需求就要放棄的，我真的覺得我心裏過不去那道坎，您是不滿意我的商品還是對我的店？或者是對我本人有意見？”

女人看著左丘靈際，神色更為難了，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左丘老板，我就是……就是……”她說著說著，不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您說。”左丘靈際似乎察覺到什麽，語氣更加鄭重，“小姐，既然來了，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不要怕，也不要……害羞。”

害羞這個詞好像一下中了女人的命門，女人立刻看向她，在她那極大鼓勵目光的註視下，女人終於肯張口了。

她似乎難以啟齒，扭捏了一陣兒，才咬咬牙對左丘靈際悄聲道：“其實……咱們能不能換個檢驗標準？”

左丘靈際眉頭緊皺：“什麽標準？”

“就是……就是……”女人咬著唇，又是好一陣猶豫，才吞吞吐吐道，“我就想要個，那個，那個又長又大的……”

“嗯？”

“我和我老公在一起八年，實際上他什麽都很好，就是那方面……我不喜歡……”女人心虛道。

聽到這句話，左丘靈際頓悟了。

哦！

原來如此！

她這才把心咽在肚子裏，隨即又對女人悄聲道：“姐，您放心，我們這批貨，都是，那個，杠杠的。”她隨即挑眉，胳膊碰了碰女人的胳膊。

可女人繼續紅著臉道：“我知道……可長度夠了，那大嗎……我想找個很大的……”

女人越說聲音越小。

左丘靈際明白顧客的顧慮，還是讓她們多驗貨以保證自己的選擇才對，於是她又悄聲對女人道：“那個，姐，咱這沒啥解決不了的，要不我們找個女廁所進去，開箱驗嘛。”

女人臉更紅了，仿佛吃了一驚：“什麽？開箱……直接看嗎？”

左丘靈際挑挑眉：“當然，不過，您得一個人加十萬，您看您出得起嗎？”

女人低著頭捂著胸口平靜一會兒，才狠狠點頭：“可以，這點小錢，我沒問題。”

左丘靈際心裏像開出一朵牡丹花，就這道這姐們有錢！坑她沒錯！

於是她笑著拉過女人的手腕，親昵地挽著她，兩人滿臉期待地朝一旁的公廁走去。

坐在烤土豆攤上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夏侯過海註意到，墻角裏那兩個女人湊在一起悄悄說了些什麽，隨後居然就笑著結伴去了廁所。

她們鼻梁上還架著墨鏡。

戴墨鏡上廁所會不會……夏侯過海想著，又拿起暖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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